1983年3月，中国人民银行总行办公室，行长吕培检看见桌子上放着一封投诉信，他撕开信封，打开信件，脸上顿时疑云四起。
信里投诉，山西日报关于人民币上“中国人民银行”的题名书写者的报道，是虚假报道。
原来就在前几日，山西日报发文称，人民币上“中国人民银行”六个大字是冀朝鼎所写，文章发表后，轰动全国，人们都纷纷赞扬冀朝鼎，赞扬他纵逸雄劲的书法笔势，赞扬他刚正隐忍的民族大义。
这则新闻，吕培检是知道的，可是这封投诉信言之凿凿，直言报道有误，并说出真正的题名人执笔者另有其人：马文蔚。
而投诉信的落款人叫马眉。
吕行长读完信后，又反复看了几遍，越看越乱。他一脸疑惑，马文蔚是谁？马眉又是谁？这俩人是什么关系？她的话可信吗？
吕行长大脑飞速地转着，从书法界转到金融界，从活着的到去世的，他都想不起有马文蔚这个人。
如果不是恶作剧，那就是自己孤陋寡闻。可吕行长自认熟悉业务，熟悉银行历史。
难道真是恶作剧？
吕行长又一次拿起信，逐字揣摩，信件言辞恳切，态度坚决，并不像是恶作剧。
思来想去，面对这能载入史册的事件，吕培检没敢擅自做主，赶紧上报，与相关领导一起商讨对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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最终人民银行决定开启绝密一号文件，调查此事，还历史一个真相。
几经周折，银行找到尘封已久的绝密文档，吕培检大喜过望，终于可以弄清楚这一乌龙事件的真相了。
文档打开，历史的气息扑面而来，“中国人民银行”六个字的原稿果然就在其中。
真相眼看就要揭开，可谁都没有想到，真相又要被推迟：原稿没有署名。
事情再次陷入僵局。
此时只有一个办法，就是找到马眉和马文蔚，对比笔迹。
于是，吕行长一行人携带绝密文件，前往马文蔚老人家中，探寻究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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01
马文蔚出生于山西省阳曲县黄寨村，父亲是学堂的私塾先生，他就跟着父亲读书识字。
马文蔚从小聪明伶俐，勤奋上进，喜爱读书，尤其痴迷书法。
他经常一个人扎在学堂前，瘦弱细长的影子随着太阳转而转，而他左手遮着刺眼的太阳，右手高高举起，昂着头，盯着牌匾上的汉字，一遍遍地比划。
这样的场景，村上的叔叔大婶们，已经见怪不怪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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若逢村里赶集，马文蔚便与小伙伴们跑去热闹街头，别人东瞅西望，叽喳着一家又一家的新鲜玩意，而他只是对牌匾感兴趣，对着楹联上的字就是一番比划。
每每看到马文蔚这般魔怔，别人就笑话他，但在马文蔚心中却不以为然，书法是他的信念。书法里的横平竖直，方方正正，又或者是老幼扶携，气韵神通令他心向往之。
可惜，爱读书的他，却被迫辍学。
读完小学后，家中已无力供养马文蔚继续读书。父亲希望他不被生活所迫，把他安排到一家店铺当伙计，早些谋生也好。
在做伙计的日子里，马文蔚从未放弃读书的念头，他依然坚持学习，还偷偷报考好几所学校，不出意料的是他考上了，令人意外的是，这些学校都愿意录取他。
经过几番思索，家境贫寒的马文蔚，最终选择可以公费学习的太原国民师范。在这里，他不仅圆了读书的梦，还遇到欣赏他的人——校长赵丕廉。
赵丕廉思想开明，学识渊博，品学兼优的马文蔚很快便得到赵丕廉的认可。马文蔚对自由、民主的热忱，更是与赵丕廉的革命理想相契合。
赵丕廉是马文蔚的指路明星，也是他的榜样力量。
在赵丕廉的激励和影响下，马文蔚毕业后选择继续深造，他边工作边学习，并成功考入南京国立中央大学经济系。
艰辛求学路，阻挡不了马文蔚的坚持，也幸好有书法的陪伴，温暖了这段时光。
也许是长时间的写字练习，书法特性与马文蔚的性格融为一体，也许是他的性格生来就与书法相似，所以才如此痴迷。
总之，他做人“横平竖直，方方正正”，做事“一笔一划，干净磊落”。
02
完成学业的马文蔚，受恩师赵丕廉推荐，进入国民党中央造币厂工作，在孔祥熙名下担任审查委员会文书副主任一职，开启金融生涯，马文蔚从此与官方货币结缘。
冥冥之中，注定了他今生与人民币互相成就的故事。
工作中，马文蔚态度端正，兢兢业业。很快，他迎来了职业生涯的第一次考验。
1937年，卢沟桥事变，国家亟需集中金融力量应对危机，财政部函令中国银行、中国央行、交通银行、中国农民银行在上海成立联合办事处，成为战时金融最高决策机构。
这期间，身为“四联总处”的视察员，马文蔚不断辗转在上海、香港、汉口和重庆之间。
一腔热血的马文蔚，将爱国之心全部释放到工作当中，心无旁骛，潜心研究。
奔波岁月中，他深入调查，从未停下脚步，足迹遍布各个省区，他用两只脚探索着各地金融的奥秘。
在掌握各地大量金融资料后，马文蔚将他们融会贯通，结合所学经济学知识，撰写了许多内容实际、见解独到的调研报告，让孔祥熙对这个下属刮目相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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38岁的马文蔚被调入了国民党中央信托局，任人事司甄核科主任一职。
事业渐入佳境，小有成就，任谁看起来，马文蔚的未来都风光无限，可还没来得及大展拳脚，就遭上级辞退。
原来生性正直的马文蔚，看不惯下属受贿，直接将其辞退。
小人行事向来没有底线，既然已经丢了工作，索性把马文蔚一起拉下水。
马文蔚相信身正不怕影子斜，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，他自以为君子不与小人为伍，正义之人无需多辩。
令马文蔚失望的是，他并没有得到上司的信任，反而被孔祥熙免职。
有这样不分黑白的领导，这工作不做也罢！
耿直的马文蔚去意已决，即使孔祥熙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后，立刻派人请他回来，马文蔚丝毫没有犹豫，只是凛然的回复一句：
我再也不敢在你手下做事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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从离开的那一刻，就注定了他与这里的诀别。他的刚正刻在骨子里，就像书法的遒劲，力道十足。
失业的日子，要说不心酸是假，马文蔚对工作的付出，可以说毫无保留。
失意的马文蔚，用书法来唤醒自己，在书法的世界中，马文蔚又找到力量。
他刻苦练习《张黑女墓志》魏碑书法，找到机会就向于右任、景梅九等书法大家请教，他天天练习，日日精进。
这段灰暗的时光，沉淀着马文蔚的书法功力，练就着自成一体的书法技艺。
马文蔚顶撞孔祥熙一事，在当时被传为佳话，传到南汉宸耳朵里，南汉宸记住了这个刚正不阿的马文蔚。
不久后，北平解放，中国人民银行由石家庄迁至北平。
彼时，银行需要各方面人才，时任行长的南汉宸想到了马文蔚，便邀请马文蔚来中国人民银行工作。
马文蔚收到消息后，大为震惊，但他却没有前去报道，素昧平生的南汉宸为何要提供工作机会？马文蔚想不通。
没几天，马文蔚与南汉宸不期而遇，南汉宸疑惑的询问马文蔚：“怎么不来上班？”，并再次坚定的告诉马文蔚：“我不是跟你说了吗？明天来上班！”
马文蔚被南行长坚定的态度感动，他打消疑虑，第二天，来到西交民巷中的中国人民银行报道，自此马文蔚开启了新的职业生涯。
但马文蔚从未想过，有朝一日他会参与人民币发行，成为货币发行的“幕后人”。
1950年，国家决定设计发行第二套人民币，第二套人民币上的文字需要征集。
按理来说，这种题字应该是领导或者知名人士执笔。但是人民币做为国家的门面，文字的书写必然要美观且不失力道，独特且不失韵味。
谁能撑起国家人民币的门面？
正在南行长焦头烂额之际，他的脑海中出现了马文蔚的名字。
对书法痴迷，正直隐忍的性格，现在看来，无论是字还是人品，马文蔚都不失为最佳人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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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一个平常的工作日，南汉宸邀马文蔚来办公室，请马文蔚鉴赏一只贵重的笔，痴迷书法的马文蔚，一眼识出这是宫廷御笔。
“好眼力，行家就是行家，写写试试”南行长说到。
说起写字，马文蔚向来严肃，别管什么笔，能写好字才是好笔。他迟疑了一下：
“这笔不如我那支笔好写。”
醉翁之意不在酒，南行长要的是他的字，怎么会在乎用什么笔。
马文蔚拿出平时练字的毛笔，不知写什么好，迟疑之时，南行长说：“就写中国人民银行吧。”
看着眼前已经剪成方块的虎皮宣纸，马文蔚没有多想，洋洋洒洒写下“中国人民银行”和货币单位“一二三五十元角分”。
南行长按个过目，耐心鉴赏，一边看一边说：“你这字写的越来越好了，但是有的字没有发挥出你的水平啊。”
马文蔚把南行长指出发挥不好的文字，又写了一遍。南行长拿起这个字看看，拿起那个字瞧瞧，有时点点头，有时皱起眉，表情凝重，若有所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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南行长把认为不够好的字，让马文蔚都重写了一遍，经过几轮筛选，南行长终于满脸笑容，满意至极。
此时马文蔚心里隐隐明白行长用意，但两个人心照不宣。
第二套人民币发行后，人民币上“中国人民银行”六个字韵味十足。隶书中有魏碑的神韵，魏碑中有隶书的刚劲，完美结合了魏碑和汉隶。
大家有目共睹，这六个字配得上大国风范。
马文蔚是有职业操守的金融人，他深知货币安全就是国家安全，国家安全关系着每个国人的未来，这不是儿戏，他必须守口如瓶，这个题字的秘密他一守就是一辈子。
04
从题字到发行，这件事成为马文蔚和南汉宸之间的秘密。
在此期间，除了南行长，无人知晓马文蔚的贡献，他依旧在金融岗位上默默无闻的工作。马文蔚心中始终以国家利益为重，心怀天下，一心为公。
马文蔚因卓越的工作成绩，先被调任到广西有色金属管理局任计划处副主任，后又被国务院征聘为高级知识分子，调到中国人民银行陕西省分行计划处工作。事业顺风顺水，一路高升。
可命运再次把马文蔚的人生送入谷底。
马文蔚直言不讳，毫无保留地指出单位工作设置中的错误，却成为有心人攻击他的把柄，后被开除公职，遣送回原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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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只能携带妻女，回到阳曲县黄寨村，一待就是20年。
20年之中，马文蔚回首自己的职业生涯，有高光，有落寞，有机遇，有失落，无论甘与不甘，他始终恪守题字的秘密，就像他从未写过一样。
刚回老家时，马文蔚早年置办的楼院，已成为公社驻地，多次尝试要回，不但无人理会，还反遭人白眼。马文蔚只好借住在老乡的土窑洞里度日。
马文蔚默默改变自己：北留水库上有他修坝的身影；黄寨大街上有他扫地的身影；田间地头有他劳作的身影。
马文蔚像一直生活在农村的老大爷，谁也不知道他是通晓金融的研究员，他是为人民币题字的书法家。
生活已经苦楚不堪，但也要苦中作乐，书法就是马文蔚的“乐趣”。白天种地扫街，晚上也一定要抽空读书练字。
破旧的屋子里，有一张干净的小桌，桌上放着旧报纸，半瓶墨汁，几支笔，还有几册字帖，《张玄墓志》《龙门二十品》《张迁碑》《颜真卿字帖》等，马文蔚得闲就临摹一番。
日子有多清苦，书法就有多温暖，是书写的力量，撑着他走过一年又一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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生活苦难他不怨，时光不返他不悔，唯一让马文蔚感到遗憾的是，他珍藏的书籍、字画都流失已久，还有一副北宋书画名家米芾的真迹《白马赋》，至今下落不明。
过去的就过去了，眼下发生的他也不在乎。当山西日报把人民币上文字的题字人报道为冀朝鼎时，马文蔚只是笑笑了之。
第二套人民币已经发行成功，国家经济高速发展，是谁为人民币题字，已不重要！马文蔚打算带着这个秘密离开，埋葬这段历史。
05
父亲淡泊名利，但知道真相的女儿坚决反对。
在女儿的劝说下，马文蔚站在不一样的角度重新审视了这个事情，终于决定将此事真相和盘托出。
于是，才有了文章开头的那一幕。
人民银行领导带着绝密文件登门拜访时，马文蔚依然住在黄寨村中，住在和他一样饱经风霜的屋子里。
见到人民银行的领导，马文蔚知道，这个秘密终于可以大白于天下。面对领导的真切询问，马文蔚再也安耐不住心中的激动之情，他颤抖地说：
是的，我就是你们要找的人。
马文蔚终于说出积压了几十年的秘密，他应专家要求讲述当时书写题字的详细过程。回忆题字当天，他与南汉宸行长共同选字的画面，仿佛就在眼前。
讲述之后，总行专家领导请马文蔚现场书写“中国人民银行”几个字，虽然当时马文蔚已经80多高龄，但书写的字体仍与当年一脉相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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总行领导拿出一号文档中的原始字迹递给马文蔚，这一刻，马文蔚又想起了南行长的信任，瞬间老泪纵横。
秘密不再是秘密，真相得以澄清，各大媒体争相报道此事。马文蔚一时间成为名人，慕名而来者络绎不绝。
然而面对功名，马文蔚却谦虚地说：
这六个字应该归功于南汉宸行长，是他委托我书写，最后由他亲自遴选确定的，我不过是奉命参与而已。
作为人民银行的研究员，自始至终，马文蔚都把自己视作货币发行的责任人之一，题字之事，也不过是份内之事，这是他作为职员的荣幸，也是他作为中国人的担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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遥想当年，马家希望儿子们都能出人投地，在仕途上有所建树，所以名字里都带着“文”字。马文蔚为人民币发行做出的贡献，绝对对得起家族的厚望了。
2018年，中国人民银行成立70周年之际，也是马文蔚先生诞辰115年之时，他的故乡阳曲，修建了一座纪念馆——马文蔚纪念馆，以此纪念这位执着正直的老人。
-End-
作者：亦旋
编辑：丹尼尔李